我又來丟更新拉~~

因為停在6會有點不人性,索性一口氣把6+7都丟上來了~~這次更新的篇幅有點長><

如果有不通順、或前後矛盾的地方,或有什麼建議的,都可以跟我說唷~~~~

大家新年快樂!!

2017.01.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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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這個家裡,海棠明顯的感受到與其他房客存在著巨大的隔閡。

  不是生存方式,而是行進的方向。

  他們像是暫住在漁港小鎮的旅人,窗外的海水因天冷凍結.船隻難以航行,回頭得翻山越嶺,進退兩難的情況下,他們相遇在此處,時光無憂而美好。

  冬日汪洋解凍的時刻到來,也就是彼此啟航的日子。

  從沒有交集的過去,航向沒有交集的未來。

  他以為至少封平瀾是不一樣的,一起讀書,一起習武,在日夜的相處中,靠近彼此。

  這段日子幾乎讓海棠忘記了:不管多麼幸福的時光,終有落幕的一刻。

  方舟鳴笛,船上的人員朝他們招手。

  漁港旁的旅客們,匆匆離去,不留痕跡。

  

  封平瀾早早就到了校,在座位上讀著自己的書。海棠朝封平瀾的座位瞥了一眼,氣嘟嘟的走回自己的座位,拖著下巴看窗外。

  曇華再也看不過去,低聲的湊近海棠耳邊提醒:「您已經一星期沒和平瀾少爺講話了……」

  「喔,是喔。」

  「您和平瀾少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……」

  太過於異常,至少前兩個月還總是膩在一起的身影,現在突然疏遠,肯定發生了什麼。

  但海棠也不願多回答,就是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。

  封平瀾好像也沒有要搭話的意思,偶爾投射過來的視線,也被通通忽略掉。

  午休以後,海棠跑到教學大樓的頂樓,先是眺望遠方很久很久,然後叫曇華和他練習對戰,那是比影校課程快上數十倍的刀光劍影,與過去指導封平瀾的程度可謂天壤之別。但這一個星期以來,海棠的狀況非常糟糕,別說指導,連放慢對峙都破綻滿滿。

  曇華深怕海棠有可能因為步伐踩空而傷到自己,趕緊喊了暫停。

  「可惡!」

  因為練習不順利,海棠忍不住跺腳大罵。但他知道這股怒氣根本就沒有發洩的去處。

  「封平瀾應該要親自來跟我道歉!」無可奈何之下,只好把怒氣遷怒到封平瀾身上。

  海棠越想越氣,封平瀾沒跟他說話,也沒有任何表示!

  只有他被影響!

  他現在的心情比當初知道封平瀾也教過伊格爾那時更加沉重。

  「海棠少爺,是和平瀾少爺吵架了嗎?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?」

  曇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起,海棠總是重複著這句沒頭沒尾的話。她也只能重複相同的勸諫,耐心開導。

  海棠氣呼呼地將刀甩下,這樣粗魯的對待武器是相當不敬的舉動。

  「太卑鄙了……」

  「少爺?」曇華緊張的湊上,卻被海棠甩開手。

  「我把封平瀾當成重要的朋友,所以我告訴他一切關於我的事……原來只是我以為我們很要好而已,可是封平瀾不把我當朋友。」伊格爾的事也要他問,其他事情問了又不說,到底想怎樣!

  「沒有這回事吧,海棠少爺,我覺得您想多了。」曇華慌張的安撫海棠。

  「問題是,根本沒有人會對朋友,這麼神秘兮兮……」

  海棠原本想舉例,發現他腦子根本沒有自己或他人的例子。

  從以前到現在,他付出這麼多,而且渴望獲得收穫的,只有封平瀾一個人而已。

  「煩死了……」

  越想越氣,今天也不要和封平瀾說話了。

  曇華還想勸些什麼,海棠摀著耳朵大喊叫她回家。他不要聽這些說教,明明就是封平瀾的錯。

  海棠收劍入鞘,沒等到午休時間結束就起身回到教室。

  身後的曇華依然緊張無措的尾隨著,到了教室門口,海棠就在曇華面前重重的甩上門,曇華極度無奈之下,只好照著他所說的指令回家。

 

  甫踏回教室,海棠就發現課堂上成員的異動。教室內的空位多了不少,原本喧鬧的空間頓時變得空曠。

  百嘹、冬犽、璁瓏……所有封平瀾的契妖都不見了。但封平瀾還坐在位子上,像是稀鬆平常的模樣。大概是誰在外面闖了禍被抓去訓話了吧。一群北七。

  他故意側過頭,怕和封平瀾對上眼神。但發現封平瀾完全沒有要看他的意思,這樣無所謂的舉動讓他又更惱火了。

  一堂課過了,那一群契妖也沒有回來。

  他並沒有多想。

  「殷肅霜一直在辦公室,卻沒有到班上上課,太奇怪了。」

  「是出了什麼事嗎?」

  「請其他班的老師來上課並不是多罕見的事……」

  班上的人如此碎念低語,遠近交錯。

  他並沒有多想。

  「今天的課程,就到這邊,請同學盡快回家。」

  夕陽沒入了地表,絕美卻淒涼的雲層寂寥靜謐,天光流轉。

  不知不覺竟然下午的課就這樣被他恍神了過去,回過神時,全班都離開了教室。罕見地,平常總有人留在教室聊天、寫作業、打鬧的光景,今天卻完全不見。

  有點奇怪。

  不久前,影校的廣播在下課時對全校修習影校課程的人放送。

  「今天影校課程臨時暫停一回,請盡速離開校區,無視者視作違反校規,強制遣返……」

  從那個時候開始,時間像是暫停了一樣,課程的進度如一幀一幀的定格畫閃過眼前,卻沒有聲音。接下來的時間,同學不知為何異常的安分。

  大概是少了那幾個吵死人的封平瀾的契妖吧。

  那應該是前一堂課的事吧,誰知道?煩躁的時間那麼輕易的就從指間流逝了,而他沒有做任何有意義的事。

  都是封平瀾的錯。

  為什麼是他要受苦……

  曇華也不在身邊,契妖沒有回來,朋友們全都依照指示離開學校了,封平瀾到哪去了……該死的。

  海棠收拾了書包準備離開,離開前,他眺望了遠山的彩霞。

  鐘聲響起,群鴉的嘔啞雜鳴劃破天際,靜寂的曦舫比肅穆的堡壘更令人望而生畏。

  海棠後來回想起來,那天鐘聲一共敲了七次,並不是偶然。

 

  洋館內的燈一盞都沒有亮。

  海棠小心翼翼的推開門,天外的景色已經全黑,但屋內竟然和屋外一樣冰冷漆黑,他有些不適應。

  手指沿著牆壁摸到開關時,發現不管如何扳動開關,只有喀拉喀拉的聲響,一樓空間並沒有如想像中的亮起。

  「是又沒錢繳電費喔……」他忍不住跺腳洩憤,斷水斷電也放著不管,這群傢伙要懶到什麼程度!

  「曇華!曇華!喂!」

  但沒有任何反應,無論是熟悉的應答聲,或是伴隨而來的對嗆。

  突然某種不祥的預感閃過海棠的腦海。

  不對勁。

  他開了手機內建的手電筒,開始四處巡邏洋館內部。

  方才一片黑暗,他根本沒發現家裡完全換了個樣,憑藉著手電筒的強光照射,發現許多東西都異位了,或無端消失了。冬犽最自豪的高價碗盤,希茉當成寶一樣供著的作家簽名板,封平瀾送給墨里斯的貓草……都不見了。

  這些珍貴的東西,平時根本就不會亂動吧。

  角落的垃圾桶傾倒,希茉的酒瓶肆意散亂,通往陽台的走廊上,不知道是剛洗完還未洗過的制服散落一地。

  不對勁,這一切未免太過於怪異了。

  ……小偷?

  推測的答案浮上心頭時,先浮上心頭的是恐懼。

  這棟洋館覆蓋著召喚師協會所下的咒語,如果外人要入侵屋內,協會必定會察覺,將小偷鎖在房子裡。

  也就是說,小偷還在屋子內?又或著已經逃跑了,所以其他人去追擊?那麼這一位小偷便具備可怕的實力,足以衝破協會的結界。

  海棠嚥了嚥口水,再度開始探索。

  二樓也沒有任何契妖在,房門或開或闔,走廊上灑滿璁瓏的迷你玩具車,凌亂不堪。

  他可以想像如果冬犽看到這一切,場面會有多麼尷尬了。

  整層二樓被手電筒的光照得蒼白而謎團重重。

  咚咚咚咚咚咚……

  這時,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上樓步伐。

  海棠猛然回頭,原先空無一人的樓梯口,璁瓏出現在那裡,臉色被強光照的素白,看的出璁瓏的表情是充滿了緊張和慌亂的。

  「你終於回來了!快過來!」他一開口,語氣就充滿哆嗦。

  「搞屁啊!話說為什麼不開燈?還有你們一整天都去哪了?」

  「拜託你,只有你做得到。沒有時間了!快來幫忙!」

  璁瓏的拜託說的極為懇切,他從不會如此低聲下氣的求人,海棠這幾個月來也就聽過這麼一次,卻是在這種時刻。

  「快點來把封平瀾拉走,門要關了……」

  「門?」

  璁瓏往二樓窗台一指,不知為何,後院的方向發著奇異的光芒,而且越來越亮,漸漸的從外頭透射到了室內,將後院照成一團。

  「幽界的門開了,雪勘皇子不知何時歸了位,完全沒有預兆,下午開始時空就破了口。」

  「幽界?」海棠眉頭緊蹙,莫名其妙的發言,讓人摸不著頭緒,「你們他媽到底在搞什麼鬼!」

  「皇子急著召回所有士兵,回去幫他奪回王座。」璁瓏爆出怒吼:「封平瀾吵著要一起離開!」

  「封平瀾?那個白癡!」一聽到封平瀾,海棠忍不住咬牙罵道。

  「先不提那裡根本沒有人類生活所需要的一切,他在幽界沒有容身之處,王室不會留他,民間又充滿危險,戰爭要開始了。」

  課本上的名詞,以他原始的凶橫樣貌出現時,光是寥寥數語也令人戰慄。

  那一刻海棠才知道,人類與妖魔,終究活在兩種世界。一邊是瞬息萬變的戰場,而此處人界相較起來如樂園般舒適。

  「喂,別問那麼多了,過來!」

  時間不允許他解釋,璁瓏抓著海棠往前跑,沿路上還不忘把掉落滿地的玩具小車撿起塞入已經滿滿的口袋;而後者只能被動的奔跑,腦子已經混亂不堪,還要分心東閃西躲,生怕被樓梯間的雜物絆倒。

  他們一起推開了後院的門,映入眼簾的是超出想像的光景。

  後院還是原先的模樣,但上頭懸浮著渾沌、扭曲的異空間連接口。

  狂風嚎哮,花草低偃,連接口的邊緣就是世界的盡頭,人界的邊境。

  封平瀾站在了兩個世界的連通道之前,啞著嗓子,吐出對他而言是用生命在呼喊的話語。

  奎薩爾背對著,只是被動的聽著封平瀾那些懇求的話語。

  一句一句,作為最後告別。

  「雖然之前有拜託奎薩爾,離開以前一定要提前和我說……結果這件事,還是沒有成真啊。」

  明明是指控,卻絲毫沒有責備的成分在,單純地闡述一件悲傷不過的事實。

  海棠就在數步之後也靜靜聽著。他只看的見封平瀾的臉頰通紅,眼角濕潤,但沒有眼淚。

  「……」奎薩爾卻答以沉默。

  「我知道啦,你一定也是時間很趕,如果很早之前就知道的話,你絕對不會拖到今天才說的對不對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所以,這個不是愚人節玩笑,不是提早的生日驚喜……你真的要走了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沒有話語的答覆,如默認了一切的推測,在最後的時刻,也不必狡辯任何細節的差異。

  「還好,我們之前還經歷了很多很棒的事情,很多很多足夠支撐我活下去的回憶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你們什麼時候會回來啊……不管多久我都願意等。奎薩爾那麼強,一定一下子就能結束掉這些戰爭吧。」

  「不確定。」彼方是戰場,非生即死,他們若是有誰活到最後,還是要為了興國建業而留在當地。

  「那個……雖然我幫不上任何忙,你可不可以帶我走?」

  封平瀾知道。就是因為他知道這一切結果,才想著最後的最後孤注一擲。

  「不可能。」奎薩爾斷然拒絕。

  「我,我至少可以在你們有危險的時候,當一次性的替身啊!這很厲害的好不好……好不好……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我會一些劍術,雖然並沒有那麼犀利,還是可以斬殺一些敵人的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對不起……是我太沒用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要道歉?」

  「比起留在這裡,我還是,更想留在你們身邊。」

  海棠心臟一抽,腦中滿是混亂。

  封平瀾寧願去幽界送死,也不願意陪他留在人界?

  包括那些影校的朋友們,在他眼中都不值得一提嗎?

  「……別說傻話了。」

  奎薩爾以眼神示意其他在一旁待命的契妖,讓他們先穿越結界。

  璁瓏接到了指令,離去以前,用雙手扣著海棠的肩膀,一字一字的交代。

  「喂……做得到吧,我很相信你的。答應我啊,千萬得讓封平瀾留在人界,不要讓他過來……這樣就夠了。」

  海棠反手拉住璁瓏的手腕,衝著他的臉怒吼:「這麼突然的離開,我連事情的原因和結果都還沒搞清楚,搞屁啊!你們集體發瘋是不是!」

  「我也沒有辦法啊!你打啊!打完以後,我們還是要回去,你們還是得留在人界,不是嗎?」

  「卑鄙!太過分了!曇華呢?你們還把曇華帶去哪裡!」

  「曇華沒有要跟我們走,她早已不屬於幽界……」

  「那你們憑什麼離開!」

  璁瓏還想回些什麼,但連通口那妖異的光線開始收束,千言萬語只能凝煉成一句話,最短的時間內能包含所有的意義的一句話。

  「……再見啦。」

  「璁瓏!」

  以極大的力量掙脫束縛,璁瓏直線奔向連通口,當海棠想追上去時,璁瓏的請求猶在耳邊徘徊,提醒著他此時有更應該做的事。

  他瞥向封平瀾。

  所有契妖消失在光源盡頭,道別的時刻到了。沒有人再出一語,害怕回頭再看一眼,會對人界產生更大的依戀。  

  「我真的,對你們而言,完全沒有用處嗎?任何什麼忙都幫不上嗎?」

  封平瀾的問題,不可能得到回應。

  契妖們害怕看到那個溫柔接納一切,不以任何代價與他們定契的人類,失望透頂的模樣。

  但這份內疚並不成為止住契妖們離開的理由。

  奎薩爾頓了許久,闔眼,漫長的嘆息。

  「再見了。」

  異世界的門漸漸縮小,隔開兩界,封平瀾絕望的伸出手,試圖勾住奎薩爾的衣角。

  「……奎薩爾!」

  「封平瀾,回來!」

  海棠一個箭步上前,攔腰把封平瀾抱遠離結界,他的指尖就這樣擦過結界關閉的縫隙,中指的指甲前緣硬生生的碎裂,若海棠沒有及時衝上前,怕是手掌就要被截斷。

  兩人往後跌坐在地上,世界歸於寧靜。

  封平瀾茫然的望著他們離去的地方,伴隨著粗淺的吸鼻聲,在草地上蜷縮成一個圓。

  他把自己縮的很小,頭埋進雙臂之間,好像這麼做就可以跟他們一起消失一樣。

  海棠看到封平瀾這麼可憐的樣子,這種情況他從未見過。

  他的契妖們消失了,連帶著把封平瀾的情感也一併帶走了。

  原來學校的一切都不重要。人界的朋友也好,互相督促讀書的時光也好,整個世界加起來,都比不上奎薩爾。

  曇華在就好了,這種情況曇華一定能處理的。

  他還感受的到曇華的存在,依然在同一個時空之內,這個狀況讓他安心不少,可是氣息太過微弱,他無處找起。

  他想去找曇華。

  可是他放不下封平瀾。

  想說些什麼,又怕自己多說多錯反而是雪上加霜。

  從踏進洋館以來,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。

  ……只是……

  為什麼啊……

  為什麼他是被封平瀾拋棄的那一個啊……

  「喂……封平瀾。」

  封平瀾倒臥的身體抽搐了一下,但沒有更多反應了。

  「人界,還有我們在啊……」

  海棠將頭湊近封平瀾的側頸,想把自己的體溫分給他。

  「他們拋下你,你也要拋下我們嗎,喂……聽我說話啊……」

  封平瀾沒有回話,低聲抽泣。

  「喂!明明被拋棄是這麼難過的事情,你也知道啊……可是為什麼,你可以說拋棄就想拋棄啊……」

  海棠的聲線也不合作的顫抖,「……是不是如果剛才通道再晚一點關上,你就真的要去幽界了……」

  「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你留下來陪我……好不好……」封平瀾的聲音如瀕死的幼獸,毫無氣力。他捉住海棠的衣袖,想靠的更近一點。

  「我在這邊,對,我不會走。」

  海棠發現封平瀾的體溫很低,便在他耳邊低喃,一遍一遍輕喃著。海棠回想著以前自己發燒時,母親是怎麼樣陪伴他度過長夜的,他照樣做,反覆說著同樣的話,因為現下也有一個漫長的夜要度過。

  那一夜他一直在後院安慰封平瀾別哭,偶爾強勢的吻著封平瀾的額角,想平撫他的情緒。把身上的外套披在封平瀾身上,再從上頭環抱住整個人。

  海棠不敢講出我們回家吧。那邊已經不是家,誰也不在了,現在回去的話,怕觸動更多不捨的離情。

  破曉晨曦緩緩升上東邊天空,一夜就算充滿苦痛,朝陽仍然會到來。

  對兩人而言,天亮了,夢也必須就此打住。

  夢想、高中生活、互相督導課業的生活、友情、選組的憂慮、煩死人的妖怪公館,全部都消失了。

  最後敲醒了整座公館沉寂的是最意料以外的人殷肅霜,後頭的瑟諾臉上是難得的哀苦愁容。

  三樓的走廊間,一道身影原本被封印沉睡於古鏡內,隨著陽光射入室內,封印也隨之解除。

  曇華跌出古鏡,等她神智不清渾渾噩噩的下了樓,才發現一切都變了樣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  封平瀾睡了又醒,醒了卻沒有意識,他真正恢復言語能力,已經是早上的時分。兩眼哭出了腫腫的眼皮,喉嚨乾澀。

  「那個……你有沒有好一點」海棠語氣裡帶著惶恐與不安。

  「有吧……哈、哈哈,像是嗑藥嗑太多的屁孩。」封平瀾想用以往輕鬆的語氣開口,他不想讓海棠擔心。

  「嗯,那,要不要去學校……剛才班導來過,他說等你好一點,記得去學校報到。當然不趕,他說什麼時候都可以。」

  「好,等我洗個澡就出門啊。」

  海棠尷尬的開口:「那個……」

  「怎麼了?」

  「沒有水,所以得去宿舍洗。」

  封平瀾沉默了一會。對啊,這裡不過是棟空無一人的古樓,哪裡會有熱水這種住家才有的奢侈品呢。

  「嗯,我們走吧。」然後封平瀾才無奈的回答。

  曇華在身後,默默的追隨著這兩個男孩,不再像以往說笑,也沒有昨天以前鬧冷戰的模樣。

 

 

  兩人回到學校,已經是下午的事。

  兩人歸來以後,殷肅霜召集了柳浥晨等人到董事會議室。封平瀾、海棠和曇華到達時,蘇麗綰、伊凡、伊格爾、宗蜮早已圍著圓桌,氣氛肅然,不復見以往的笑鬧。

  「昨天急著把所有人趕回去,今天突然消失了一票人,協會他媽有什麼意思!請老師解釋清楚!」柳浥晨放話,絲毫不在乎眼前的殷肅霜是師長還是前輩,用力拍桌質問。

  「昨天……」海棠微愣,像是空蕩蕩的幽靈,與其他同學義憤填膺的情緒格格不入。

  說起昨天,彷彿已是昨年。

  昨天他在做什麼?對了,他在為了莫名其妙的小事跟封平瀾鬧脾氣,原本以為故意用些小動作可以得到男孩的注意力,不過現在看來都跟笑話一樣。

  昨天以前的他,就是個荒唐的幼稚鬼。

  在現實的巨大變動之前,根本不值一提。

  「殷老師,請您解釋。」蘇麗綰也不住提高音量,「您明明老早知道他們要離開,對吧?為何以這種方式?急促而紊亂,沒有人做好心理準備!」

  「協會預估的時間和實際有落差,這是其中一點。從我知曉所有情況的時候起,我已經在調度所有的資源。」

  柳浥晨非常不滿這樣的回覆,「調什麼度,調你爸的鮪魚肚啦。」

  「放肆!」葉珥德制止了柳浥晨的妄語。

  殷肅霜抬手,反過來打住葉珥德的說教,「這並不只是一些契妖離開了如此單純的事。」

  所有人聞言都屏氣凝神,等待後話。

  「……從昨夜到今天的短短十幾個小時,在你們住處的洋館四周,發現不少皇族精兵。理由明顯可預見,就是為了抹去那六個在人界的蹤跡。」

  封平瀾臉上的情緒滿是驚恐。

  抹去……?

  「恐怕都還是奎薩爾他們的熟人吧,這下好了,把人界當旅館,避難完後就拍拍屁股走人。」率先抱不平的是伊凡。

  「伊凡你吵屁吵啊,要說風涼話就滾!」已經一連數天陷入情緒低谷的海棠,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。

  「海棠少爺,別動粗口……」曇華趕緊在兩人之間勸架。

  被海棠吼了這麼一下,伊凡滿肚子的怒火又燒得更旺盛,「難道不是嗎?好歹封平瀾是他們的契約主,宣示契約成立又藉著離開人界強制解除契約,留了一堆爛攤子要封平瀾幫忙擦屁股,未免太不負責任!」

  「媽的封平瀾是跟你很熟是不是?輪得到你來幫他伸張正義?」

  「沒關係啦,真的。」封平瀾趕緊出來緩頰。

  「你們吵死了!這裡唯一的受害者是封平瀾,他都沒在叫了你們吵屁吵啊!」柳浥晨怒賞了兩人各一個拳頭,匡噹好大一聲。

  伊凡和海棠吃痛的各自別過頭,現場瀰漫著詭異的氣氛,短短幾秒鐘的沉默,卻令人坐立不安。

  「那個……所以如果被幽界的追兵盯上了,我該怎麼做才……才能活命呢?」打破沉默的是封平瀾,他用極為平淡的語氣敘述一件與生命息息相關的大事件。

  「轉學。協會方面幫你安排了其他國家的學校,或是你有其他願意想就學的地方,校方可以幫你安排所有手續。」殷肅霜答道。

  封平瀾禮貌的微笑,「謝謝啊,可以冒昧請問我接下來會轉去哪裡呢?」

  「離莫斯科的都市圈不遠的高中。」

  「莫斯科?」關鍵字落入眾人耳中,所有人忍不住發出意外的驚呼,除了伊格爾和伊凡。

  「哇!天啊,老家耶!」伊凡一甩方才憤怒的模樣,臉上出現了驚喜的神情。

  殷肅霜從抽屜中拿出一疊文件,某所高中的學校簡章、跨國公文,上頭印刷著對封平瀾而言完全陌生的異國文字。

  「莫斯科的話,我可以幫得上忙。」從座位上躍起的伊格爾顯得相當激動,拍著胸脯擔保,「無論是住處或是開銷,請讓我幫忙。」

  「最初我也是想到你或許在那裡有些可以運用的資源,畢竟你也和封平瀾有一些交情,如果有朋友幫助,自然是比孤身流浪異鄉來的好……」

  伊格爾寬心的揚起嘴角,與封平瀾對視,後者也回以感激的微笑。

  在海棠眼裡,那是勝利的微笑。

  惹人生厭。

  殷肅霜語氣一轉,「然而,關於所有這一整年的記憶必須消除。」

  「什麼?」所有人再度發出驚呼。

  尤其是封平瀾,方才才放下心,一下子又陷入了更痛苦的低谷,幾乎是靠著理性支撐著才沒有當場崩潰。

  「非要這樣做不可嗎?」和奎薩爾之間的聯繫,就只剩下這斷簡殘章的回憶。

  封平瀾的聲音漸漸減小,畢竟他現在是所有協會眼中的燙手山芋,光是有人願意幫助他,就應該感激了。

  但要強迫他忘記這一切,把幾乎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給刪去,未免太殘忍。

  「這是俄方的要求,或許是怕無意中惹出其他麻煩,我方已經盡力溝通協商……」

  「等等!我不准!」

  話甫出口,海棠頓時成為全場焦點。

  「海棠少爺?」曇華是最驚訝的那個。

  海棠頓時愣在當下,為自己的衝動後悔。糟糕,他只是想到封平瀾要去那種遠的要命的地方,不只見不到面,而且還會欠伊格爾人情,還要去住伊格爾的家……

  然後可能還要忘記他?

  開什麼玩笑!

  「呃……我是想說,一定只能去俄羅斯那個冷的要命的地方嗎?還要喪失記憶,這代價未免太大了吧!」海棠立刻補充道:「我,我是說,還是日本比較好吧!食物也比較合口味,語言的話,日文對說中文的人而言確實更好入門。」

  「你是在說莫斯科不如日本嗎?」伊凡不悅的反嗆。

  「你閉嘴!」海棠繼續拉回話題,「日本的話,我、我也可以幫忙啊!」

  「沒關係啦!」封平瀾趕緊出聲制止,「如果去俄羅斯是校方的安排,只犧牲我一個卻能平息後續的事件,也沒有關係的!」
  聽到封平瀾的制止,海棠反而更惱怒了。所以現在是寧願忘記他也沒關係嗎?

  殷肅霜點點頭,冷靜的解釋:「我們確實也有考慮過日本,但不幸的是,封平瀾在日本沒有任何認識的人作保,亦沒有財產或住處,日方對此相當為難;相對而言,莫斯科的要求是我們可以達成的。」

  「就說我可以幫忙了嘛!」海棠滿臉脹紅,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喊,「我的意思是,我回去日本讀書!這樣可以當他的擔保人!夠嗎?」

  曇華急著出面提醒道:「海棠少爺!茲事體大,雖然體諒您擔心平瀾少爺的心情,無論如何牽涉到生涯規劃的事,請務必和本家討論過後再……」

  「什麼都本家本家的妳煩不煩啊!未來當上家主的是我!我要幫助朋友本家憑什麼反對我!」

  一連串轟炸的語言落地,擴散。

  迴響。

  靜默。

  「你這個智障!」柳浥晨震怒,重重的揍了海棠一拳,「做事不經大腦,意氣用事!白癡!」

  「海棠你說話也太過分了吧!」伊凡冷言相對。

  「關於剛才提到的部分,確實,你們的學籍可以一起轉到日本的鳴海苑高校,也沒有消除記憶的憂慮,最初有將這樣的條件納入考量,」殷肅霜無視他們的打鬧,毫不留情地澆下冷水,「然而很遺憾,就算我可以轉移你的學籍,這件事依然要你的監護人同意。」

  「本家那裡是不會因為這種事同意的吧……這樣的話,會影響到你的發展,」封平瀾緊張的詢問,「真的啦!這未免太麻煩你了。」

  「不!當初他們把我丟到曦舫,就是為了讓我學乖一點再回去。如果目的已經達成,回到他們眼皮底下或許更方便監視,學業倒也不是真正重要的一環。」

  海棠堅持這麼做還有一個私心。到了日本,封平瀾能依靠的只有他。

  這樣就好了。

  封平瀾只要需要他就好了。

  「不用擔心啦!包在我身上!」海棠學了學剛才伊格爾拍胸脯保證的手勢。

  「海棠,謝謝。」封平瀾總是肢體行動派,他直接衝上去抱海棠一個滿懷,雙手收得很緊,胸膛貼著胸膛,好一會才放開。

  海棠一顆心跳得很快,有種一切都值得了的感覺。

  被封平瀾道謝的感覺真是不錯。

  海棠正得意地翹起鼻子,抬眼,卻看見曇華無可奈何的眼神。

  曇華現在的眼神,海棠並不陌生。昨夜奎薩爾離開前,封平瀾絕望的伸出手,卻被拒於門外,也是同樣的表情。

  如一幅令人心碎的畫。

  等等,他並沒有討厭曇華啊。

  曇華低著頭一步步倒退,想從會議室退開。

  海棠正出聲要叫住曇華,卻反被殷肅霜叫住

  「封平瀾,魏海棠……」殷肅霜重重的嘆了口氣,鬆開了一直沒有舒緩的眉,「我很抱歉。我終究是一位不適任的老師。什麼都不能為你們做。」他的語氣像極了垂垂老矣的老人。

  「這件事的結果又不是班導能左右的,沒事啦。」海棠甩手,他急著想衝出門找曇華,沒有閒暇搭理。

  殷肅霜似乎還想說什麼,但海棠全然無視,他一心只想快點找到曇華。

  曇華倚靠在中庭花園,闔著眼小憩,卻又像是為了止住眼角的淚,因為她的肩微微顫抖,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淚水,以致於她沒有發現海棠的靠近。

  「曇華……曇華!」

  曇華嚇了一大跳,「少爺!」

  「我、呃,我……」

  剛才急急忙忙衝出來,一直四處張望尋找,腦子完全沒有想過如果找到的話該說些什麼才好,一開口便只剩結結巴巴的隻字片語。

  「我剛才不該那樣說……我只是有點反應不過來,這兩天發生太多事,又不可能丟下封平瀾那個白癡不管……」

  海棠終於理出頭緒,好不容易,曇華含在眼角的淚卻恰好滑落臉龐,海棠慌了,他根本沒看過曇華的淚水。在他心目中,曇華無所不能,優雅從容的解決所有難題。

  總是藏起情緒,像不移的屋梁般扶持著他。

  「喂喂!妳別哭啦!」海棠見一滴滴淚水不停滾下臉頰,趕緊用長袖袖管替曇華擦去淚珠,用手掌直接貼向她的雙頰,動作時在說不上溫柔。

  而海棠的手,卻被曇華執起。

  「少爺、讓少爺擔心了不好意思。少爺,少爺您誤會了。」

  「誤會?」

  「這是高興,事實上,我相當的欣慰且喜悅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您終於,變成獨當一面的少爺了。不只可以自己做出決定,而且為朋友著想到甚至高於自己的地步。」

  曇華的手掌從未像現在一樣如此炙熱,高溫緊緊的包覆著海棠掌心裡的每一吋。

  「您還記得當初,您為了什麼向平瀾少爺下戰帖嗎?是的,您希望搶走平瀾少爺的契妖,總是以自我中心的看待世界。」

  輕輕地她鬆開了海棠的手,雙膝嗑砰一聲,虔誠地跪下。

  「等等,幹嘛突然跪下!站起來啦!」

  「可是面對最初如此張牙虎爪的少爺,平瀾少爺選擇了和你當朋友,儘管被傷害了依然選擇和解。那時我就有預感,您們會變成非常要好的朋友。」

  曇華並不理會海棠慌忙扶上前的手,只是逕自做著她應該做的。

  「超乎我想像的是,您真的長大了,而且遠超出言語能形容的更多。」

  她雙手伏地,額頭毫不猶豫的磕在地上。

  「一直以來,疏忽了您已經成長的事實,是我的過失。我全權支持少爺您的決定,請您務必把平瀾少爺接到日本來。曇華起誓,即使是要拚上性命,仍會守護著您們,直到永遠。」

  

  會議室的談話進行時間過長,等海棠和曇華回到教室時,班上的同學已經離開了。霞彩浸漫整間教室,唯獨封平瀾還留在座位上,他把抽屜和置物櫃的東西都丟光了,只剩下還足以證明他與契妖們相處過的回憶物,打包一次帶回去公館。

  「海棠!」封平瀾笑著打招呼。

  「你收東西了啊……」海棠發現封平瀾桌上兩大包行李,大概也猜得出來。

  「嗯,雖然還不確定之後會去日本還是俄羅斯,但無論如何,轉學是確定的事了。」

  「別擔心啦!你一定來的了日本。對了,我也來收書好了。」

  海棠啪地一聲將抽屜內的雜書與考卷全都攤在桌上,開始認真精挑細選,以及置物櫃內長久沒有翻動過的教科書也一併被搬了出來。

  抽屜的角落突然有一張文件飄落,一旁的封平瀾好奇地撿起來。原來是選組單。

  「海棠你想去三類啊……」

  海棠從書堆中抬頭,趕緊搶過封平瀾手中的文件,「也、沒有,我其實都無所謂。」

  海棠說不出他原本想選理科的三類,是因為想和封平瀾在同一個環境。

  「到日本以後也要選組嗎?」

  「要啊,不過應該是年底的時候吧,學制不一樣。我也不太確定。」他只經歷過日本的國中時期,對高中的制度確實一點都不了解。

  「是喔……那我跟你選一樣的。」

  海棠愣了住,「不對吧?選組對我而言又不重要,你才是要升大學的人啊。」

  「畢竟到了那裡,也是什麼都聽不懂,一切要從頭學,重語言能力的文組的東西反而比較難吧。」封平瀾一邊講著,順便幫海棠把書本也分裝一點到自己的袋子裡。

  「是沒錯……早知道當初教你一點日文。」

  如果一切都早知道的話,當初他們也無須浪費時間在練習劍術上面了,應該把時間都用在加強日文。談這麼多的如果早知道,都是無稽之談。

  「別擔心啦!我以前看謎片時有順便學一點!」封平瀾掩嘴露出猥褻的詭笑。

  海棠忍不住皺眉,「你到底都看什麼東西?」

  「海棠房間裡面床底下藏的光碟……」

  「少在那邊亂說話!」

  「開玩笑的啦!我常看動畫片裡片也有幾句耳熟能詳的問候句,不至於完全沒基礎。」封平瀾話鋒一轉,目光穿越了窗戶,似乎停在遙不可及海岸另一邊的國土,「日文啊,不知道會不會很難……」

  「我會教你,不用怕啦!」

  「我愛死小棠棠了!」

  「囉嗦,離我遠一點。」

  海棠一個肘擊正要擊退封平瀾,轉身之時看到封平瀾的笑容,一下子心酸了起來,但什麼鼓勵的話才上到喉頭,又讓他硬生生的吞下去。

  幹嘛硬要開玩笑裝得自己好像沒事。

  剎那之間,海棠終於想通了。

  一如封平瀾拒絕坦白過去,包裝成像是搞笑的方式,隱藏著真正的過去。

  裝成一切都是玩笑喜劇,一邊強迫自己接受荒謬的現實。

  這是封平瀾不願讓人擔心的方法,如此才能生起活下去的勇氣。

  他竟然為了封平瀾不願跟他吐露往事而鬧脾氣,卻未曾深思過背後的原因。實在是太幼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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